人物名片:
孫澤洲,研究員,1970年生。1992年從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電子工程專業畢業后,進入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五院工作,主要參與了實踐五號衛星、資源一號衛星等多個型號研制任務。2004年任嫦娥一號衛星副總設計師。2008年任嫦娥三號探測器總設計師。
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獎1項,國防科學技術進步獎1項,國防科學技術獎2項,入選科技部2012年中青年科技創新領軍人才,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學術技術帶頭人,榮獲首次月球探測工程突出貢獻者、中國青年五四獎章、第十一屆中國青年科技獎等榮譽稱號。2014年榮獲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2013年度航天功勛獎,入選首批國家高層次人才特殊支持計劃(又稱“萬人計劃”)。
2013年,孫澤洲帶領著一支平均年齡只有33歲的年輕隊伍,成功護航中國的“嫦娥”、“玉兔”踏上月球。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三個實現航天器地外天體軟著陸的國家。
孫澤洲作為這支團隊的“領頭羊”到底有何過人之處?本文將帶大家走近這位年輕總師的內心世界。
你看你看月亮的臉
孫澤洲是標準的“航二代”。父母對工作一絲不茍的態度,從小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孫澤洲。“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干航天。”
然而,航天近乎枯燥的程序化工作,讓畢業之初的孫澤洲產生不小的失落。“當時中國的航天事業還沒有進入快速發展階段,任務比較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干出點成果。”新人孫澤洲也有過迷茫。
盡管失落,孫澤洲還是試著調整心態。不管簡單的任務還是棘手的問題,他都盡力完成好;趁著工作不忙,他把單位以前的技術文件翻出來鉆研。從事資源一號衛星研制工作時,孫澤洲的兩位領導陳欽楠和常際軍對他說:“不能把眼睛只放在自己的分系統上,要對整個系統的情況多學習。”只是一句話,便點醒了孫澤洲。他的工作在不斷自我加壓中變得充實起來。
1996年,孫澤洲聽了航天專家褚桂柏的探月報告后,第一次感受到探月設想帶來的沖擊——“似乎遙不可及”。誰料想,僅僅五年之后,孫澤洲便開始參與探月工程論證工作,正式結緣“嫦娥”。“從那時起,我看月亮的心情就不一樣了。”
2004年,探月工程正式立項,時年34歲的孫澤洲被任命為嫦娥一號衛星副總設計師。嫦娥一號的總體工作極大地鍛煉了孫澤洲迅速汲取各專業知識的能力和勇擔組織協調重任的心態,為其后來領軍嫦娥三號打下基礎。
人生的第一個大考
在“學霸”孫澤洲看來,高考對他來說“不算什么”。直到自己在38歲的年紀挑起嫦娥三號探測器總設計師的重任時,孫澤洲意識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大考來了。孫澤洲坦言,盡管做好了迎接挑戰的充分準備,接過嫦娥三號“帥印”后所面臨的困難,還是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難點千頭萬緒,在腦子里一想就是一大串兒。”提起嫦娥三號“取經”路上的磨難,孫澤洲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得很遠。
2008年嫦娥三號剛立項,減重問題就給了孫澤洲一個下馬威。由于推進劑的消耗比預想的增加了幾十公斤,為保證探測器總重量不變,必須要給星上產品使勁“減肥”。孫澤洲沒有把減重的任務簡單地“壓”給設計師。身為總設計師的他,親自和大家一臺一臺設備地重新梳理構形布局,將整星包絡縮小,最終優化了構形方案,為后續型號的整個研制奠定了堅實基礎。然而,始終處于動態變化的星上產品重量,使減重問題貫穿了嫦娥三號研制的全過程。
當重量實在無處可減,為什么不從產品配重上想轍?2011年底,孫澤洲提出整器優化的配重方法,巧妙地將配重降到了最低。
“越是難走的路,越想走一走。”這句話,孫澤洲記不清是他接受哪家媒體采訪時所說的。但言語中的自信,他不曾忘記。“深空探測任務不斷發展的特點決定著我們這支隊伍必須習慣接受挑戰。越是新的挑戰,反而越能激發我們的能動性。”孫澤洲說著,眼神中有光芒閃爍,“后來我們漸漸開始享受這個過程。”
落月前的兩個電話
2013年12月2日凌晨,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托舉著嫦娥三號探測器奔向太空。此時的孫澤洲對新研產品和飛行任務的客觀風險已經不太擔心。唯獨嫦娥三號落月時所要面對的地形地貌情況,讓孫澤洲的內心有些許忐忑。
嫦娥三號探測器著陸的前一天,孫澤洲打了兩個電話。
一個電話他打給了吳學英。吳學英要在著陸當晚,代表嫦娥三號研制人員到央視進行現場直播解說。“孫總囑咐我,一定要做好兩手準備,萬一任務有閃失,不能語無倫次。”大事小事從好壞兩方面去想,是孫澤洲長久從事航天工作養成的職業習慣。
另一個電話孫澤洲打給了73歲的母親。一直以來,母親都在默默關注著兒子所從事的航天事業。尤其是嫦娥三號任務進入最關鍵的階段,母親每天都守在電視機旁。“媽,您看電視就行。只跟您說一點,成了,您別太高興;敗了,也千萬別為我擔心。出現什么情況,我都能面對。”電話里,孫澤洲和母親說著母子間默契的“暗語”。
嫦娥三號任務成功前,靜下來的時候,孫澤洲也設想過成敗。“總的來說,信心大過擔心。”但每次只要腦海中閃現跟著自己干了六年的嫦娥三號團隊,對于失敗,他便不敢再想下去。“這群年輕人很多一畢業就加入團隊,把最好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型號。如果任務失敗,我會覺得對不起他們這么多年的付出。”孫澤洲的想法坦誠而樸素。
12月14日21時11分, 嫦娥三號探測器穩穩地落在了月球表面預選著陸區域。在北京航天飛行控制中心飛控大廳歡慶的人群中,電視鏡頭拍到孫澤洲疑似掩面擦淚的畫面。熟悉他的同事覺得,硬漢孫澤洲絕對會“有淚不輕彈”。“那八成是他高度疲勞之后習慣性的抹臉動作。他實在是太累了。”
那一刻,孫澤洲懸了六年的心終于松了一下。“當時就想,起碼60分揣兜里了吧。”六年來,只有孫澤洲知道,自己的身心沒有一天是徹底放松的。嫦娥三號實現“落下去”的目標后,嫦娥三號團隊來不及慶祝,他又投入到后續使月球車“走起來”的準備工作中去。
12月15日,“嫦娥”和“玉兔”順利完成兩器釋放分離和互拍成像任務。前一夜,孫澤洲只在指揮現場瞇了一個小時的覺。十幾天來,孫澤洲一直跟試驗隊呆在飛控中心。等到疲憊不堪的他回到家中,他和家里人“早過去那個激動勁兒了”。
公認的“定海神針”
月球環境的不確定性,使嫦娥三號團隊必須在地面上做好最壞的打算。2011年進行的著陸過程地面試驗,對風速、光照等條件要求十分苛刻,受到條條框框的制約比月球上還多。
一向對生活信息不怎么留意的孫澤洲,因為試驗,提前好幾天就盯著天氣預報看。然而,往往是孫澤洲和同事們從凌晨準備到早晨,剛要試驗,卻起風了。大家只能“見風行事”。等著等著,一上午時間沒了,錯過了最佳光照角度,當天試驗只好作罷。3個月里,30多次試驗,試驗隊都只能“靠天干活”。
每天,吃飯、走路的時候,孫澤洲都會琢磨型號研制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一度,孫澤洲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話也少了。有一天,一位設計師送給孫澤洲一面鏡子當作禮物。設計師的贈言是:“你是整個團隊的靈魂,你的狀態決定了團隊的士氣。”孫澤洲把鏡子掛到了辦公室里。每天出門前他有沒有照鏡子,沒有人知道。但同事后來看到的孫澤洲,總是精神飽滿,充滿了迎難而上的勁頭。
重壓之下,工作中的孫澤洲不曾亂過陣腳,被團隊成員奉為“定海神針”。嫦娥三號著陸器總體副主任設計師馬繼楠清楚地記得,在著陸過程地面試驗的第一次點火試驗的準備過程中,推進分系統出現異常。此時,探測器已經加注推進劑,進退兩難。將近200名參試人員,都在等著孫澤洲的抉擇,現場氣氛緊張得讓人大氣都不敢喘。
“我們都慌了。”馬繼楠至今心有余悸。然而,孫澤洲沉著冷靜地帶領著參試人員一步步地排查異常原因,現場指揮科學有序。原定于早上六點進行的試驗,終于在晚上十點點火成功。在場所有人長時間自發地鼓起掌來。
孫澤洲雖然激動,但默默地離開了控制大廳。嫦娥三號著陸器總體推進分系統主管設計師許映喬跟在孫澤洲的身后,走進大廳對面的休息室。“孫總,現在心情如何?”許映喬“采訪”了此時一臉疲憊的孫澤洲。“壓力是挺大的,但累而有成,感覺不錯。”說著,孫澤洲露出工作中少有的笑容。
“我不是理想主義者”
孫澤洲至今感念在他成長路上教導、支持過他的航天前輩們,如嫦娥一號衛星系統總指揮兼總設計師葉培建和嫦娥三號探測器系統總指揮張廷新。如今,孫澤洲也像老一輩航天人那樣,在中國航天事業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努力為更多的年輕人提供鍛煉成長的機會。
孫澤洲對團隊里的年輕人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對他們的工作要求也近乎苛刻。嫦娥三號巡視器遙操作主任設計師張建利私下里常跟孫澤洲“沒大沒小”,“但開會時我真的挺怵他。”張建利說。每次會上,孫澤洲常微揚著頭,望著天花板,呈放空狀。但隨著其他發言人的話語一落,他的“為什么”往往就來了。“跟孫總開會要提前做大量的準備,他對型號特性了然于心,會就一些技術細節問到你心里發毛。”
孫澤洲被嫦娥三號探測器副總設計師賈陽、巡視器總體主任設計師申振榮等身邊人公認為“很聰明”。大家眼中的孫澤洲,不僅精通自己的測控本專業,對其他分系統的技術“也吃得很透”;他總能將復雜問題的前因后果邏輯清晰地串聯起來,為設計師提供解決思路……沒有人知道,孫澤洲熬過多少個夜,做過多少功課,仿佛孫澤洲天生就是這般“聰明”的樣子。
作為型號總設計師,孫澤洲將系統優化設計作為自己的一項重要責任,也是最大的樂趣。嫦娥三號的型號資源非常緊張,孫澤洲于是提出對巡視器上的桅桿和兩器的蓄電池進行功能復用,不僅減輕了重量,還增強了系統可靠性。“和大家一起將想法變為現實,給了我極大的滿足感。”孫澤洲說。
探月工程是系統工程,涉及方面眾多,孫澤洲卻總能把握關鍵。2009年底處于嫦娥三號的方案階段,發動機試車趕在年底前完成的難度非常大。盡管體恤工作人員的不易,孫澤洲還是狠了狠心,要求相關單位“必須完成”。孫澤洲知道,抓好這次試車就扼住了研制關鍵點的“喉嚨”。“在一個系統工程中,我不可能總是理想主義者。有些事情可以放寬一些,但原則問題要有底線。”孫澤洲說。
永遠放不下的牽掛
“玉兔”第一次月夜休眠前,媒體在采訪孫澤洲的時候,有的稱其為“玉兔師父”,有的把“嫦娥”比作他的孩子。自稱在感情方面“鈍感十足”的孫澤洲當時覺得,“那只是我們做的一個產品。”
后來,“玉兔”在第二個月夜休眠前出現機構控制異常問題。包括孫澤洲在內的“玉兔師父”們沒日沒夜地為“玉兔”診療,緊急制訂了一系列排故、休眠以及喚醒的方案,并進行了大量地面驗證試驗,雙眼熬得像兔子眼睛一樣。
“玉兔”以非正常狀態入眠的前一夜,孫澤洲失眠了。“感覺像一個親人要離開了一樣。”孫澤洲動情地說。
而“玉兔”仿佛聽到了“師父”們的呼喚,硬是爭氣地挺過了極低溫的漫漫長夜。“‘兔堅強’醒了!”一直牽掛“玉兔”的公眾一片歡騰。“玉兔師父”孫澤洲卻病了。“都是月亮惹得禍。”孫澤洲打趣地解釋著自己的病因。
如今,每至夜晚,抬頭望月,孫澤洲對其的感情更深了一層。“我會想,在月亮的虹灣區域,有我們的‘嫦娥’和‘玉兔’。”同事們深知孫澤洲對嫦娥三號的感情,工作之余會把聽到的有關“嫦娥”和“玉兔”的“八卦”告訴他。孫澤洲會趕緊“偷偷”地上網查相關說法,像每個緊張自己孩子表現的家長一樣。
然而,作為兒子的父親,孫澤洲自認為并不算稱職。“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盡管在工作上見慣了“大風大浪”,在家里,父親孫澤洲也有搞不定的時候。每當看到兒子身上有些小毛病,孫澤洲總不免急于糾正,方式往往“簡單粗暴”,結果自然“戰火升級”。“仔細想想,對兒子挺不公平的。”孫澤洲愧疚地檢討道。
嫦娥三號任務成功后,很多朋友見到孫澤洲,問他:“怎么不見你喜氣洋洋???”孫澤洲說,完成這樣一個傾盡他和整個嫦娥三號團隊六年心血的設計作品,他也“心里偷蔫兒樂”,只是站在個人角度來看,“真沒什么”。而當面對嫦娥三號團隊,孫澤洲好不容易才“驕傲”一把。“我覺得我們的團隊很偉大,雖然年輕,但勇于創新、敢于實踐,在探索月球的過程中獲得了很多前所未有的認識。”
不喜歡給自己謀劃人生的孫澤洲,在完成嫦娥三號任務后,也有了憧憬:“深空探測充滿未知的魅力,未來,我們還要飛得更高更遠。”
2014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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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天先鋒人物——孫澤洲:結緣嫦娥十三載 為伊消得人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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